绥新公路勘察队大漠结情谊 后人香江续前缘
原创： 陈雅丹
导言：
2019年2月24日，陈雅丹女士写的“绥新公路勘察队大漠结情谊 后人香江续前缘”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雅丹小屋”微信公众号同期推送。现将微信版转载如下。
春节前，坐落在湾仔香港万丽海景酒店中餐厅满福楼似乎格外热闹。九位来自北京和上海等地的客人正兴奋地等待着邀请他们来共进午餐的人——一位九十一岁的女士，他们有点焦急：已经十二点了，怎么还没见人影呢？
突然，他们看见一位步履轻盈、苗条、衣着时尚六十岁模样的女性出现在面前，当得知她就是他们要等的尊贵女士时，不禁惊呼起来，啊，哪里像九十来岁的人哪！没有陪护就这样自顾自的走来了！更离奇的是，他们是从未谋面的朋友。
事情要从八十六年前说起，当年国民政府铁道部《绥新公路勘察队》中有三名中国专家尤寅照、龚继成、陈宗器，他们是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亚洲探险八年》一书中，三次西北考察中最后一次考察的重要成员。见面的三位主角正是他们的后人：
龚长桥——工程师龚继成的长孙女、美籍华人
陈雅丹——天文、物理学家陈宗器的小女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1934.4.27在罗布荒原陈宗器、尤寅照、龚继成合影
三位女士合影，右起陈雅丹、尤淑圻、龚长桥
考察自1933年10月～1935年2月，历时十六个月总行程一万六千公里，三辆卡车一辆小车自呼和浩特出发直至新疆轮台，历经严冬酷暑、兵匪侵扰、绑架软禁，无数次的修桥、修车、补路，终锲而不舍完成了勘察设计任务。
1934.1汽车行进在去哈密的路上
生死攸关 临危不惧
一切尽在不言中，中餐厅满福楼的女士们相互介绍了自己、家人和学生后，很快沉浸于对八十六年前先辈的追忆中：八十六年前路况极差，汽车在颠簸行进中还要记录测量：
“黄昏一掠而过，夜幕降临了。黑暗中的测绘制图工作真够困难的，在这弯弯曲曲的路上看不见那些小红旗标志。大家只好缩短每一次测量的距离，并在小旗标记处点上一盏灯。
“山越来越高，山谷越来越窄，车终于开不过去了，只好退回另找它路……在一处软软的沙土地两辆车陷了进去。好不容易把车挖了出来，太阳却已落山，只好燃起篝火宿营。幸好带的冰还剩些，否则又要到处去找水了。”
小车被陷住了
1924.2底经由吐鲁番狭窄的山谷
“2月2日，一个寒冷的夜晚，气温降到摄氏零下32.5度，但我听到陈宗器整夜都在工作，尤寅照、赫美尔和龚继成在帮他，他们直到凌晨两点才去休息。寒冷的夜晚，他们在帐篷里的火堆上一次次地烤着手，偶尔吃点东西，好给冻僵的身体补充点热量。”（以上引自斯文?赫定的《亚洲探险八年》）
在新疆他们碰到了盛世才、马仲英打仗，夹在刀子和案板间任人宰割，车被抢走了他们逃了回来，勘察工作最西抵达轮台不得不戛然而止。那天他们试图逃离战乱，驱车从库尔勒向东不顾一切地飞奔去罗布泊，却遭到了伏击！
1934.3勘察队被困库尔勒遭遇飞机轰炸，左2陈宗器左3尤寅照左5龚继成左7赫定左8贝格曼正把瑞典国旗铺在院子以防被炸
“情况紧急，必须迅速出发。可此刻已是下午四点，而且天公不作美，好像故意与他们为难似的。得花很长时间对付那些渠道上的桥、道路上的泥泞以及被水淹没打不着火的发动机。越是着急，陷的次数越多，两个小时才走了三点五公里……
“砰！”“砰！”东干兵朝查勘队开火了，大家迅速下车趴在了堤岸上，拔出了枪。子弹呼啸而过，有一颗就在乔格和尤寅照中间穿过。子弹打在卡车帮上、树干上，一颗子弹打断了赫定博士头上的树枝。情况万分危急，很显然为了得到这些车，东干兵甚至不惜消灭他们……九分钟过去了，查勘队队员们觉得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他们个个英勇沉着……，龚继成自告奋勇跳上堤岸，迎了上前去。几分钟后，他回来向赫定报告匪徒们下了最后通牒：“……我们奉命逮捕你们，并不惜代价扣留汽车……现在马上回去！”
生死攸关勇敢的龚继成临危不惧，令人敬佩！（引自陈雅丹《走向有水的罗布泊》）
1934,.2初全体与哈密张司令全体合影，左起1艾非、3龚继成、4陈宗器、5赫美尔、6尤寅照、8赫定、10张司令、15乔格、16贝格曼
艰难险阻 毅然前行
当他们终于有机会去罗布泊时，赫定与尤寅照、龚继成有一个长谈，他安排自己和陈宗器自孔雀河顺流而下去罗布泊，建议两位道路专家考察由六十泉至敦煌的路，尽管困难诸多计划冒险，但挡不住他们继续前行的决心。在罗布泊陈宗器绘制了极有价值的孔雀河新老河流变迁实测图和地图空白区孔雀河支流水系图。”没有人要求陈宗器去干这项工作，因为那是夏日中最炎热的两个月。荒原中蚊虫和虻像片片云雾，阳光下中暑的危险，无论对谁都是残酷的……”“但在这片湖的奇异迷宫中，没有什么艰险水流、苇床、流沙能阻止一个奋发的中国年轻人。”
陈宗器在罗布泊
赫定在书中真诚赞美他和他中国朋友的友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致的目标，共同的甘苦，把我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由于这支考察队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
（以上引自斯文?赫定的《亚洲探险八年》）
“1937年抗战爆发，尤寅照又受命再次考察西安至新疆公路并组织沿线百万民众筑路养路，繁忙时每天有上千辆卡车奔跑于这条路上抢运国际援助物资。”（引自凤凰网2019.2.18）
八十六年过去了，生命在延续。为研究西北考察团历史，考察团后人也都成为好朋友。一天，北京的陈雅丹邀请途径北京的龚继成先生的孙女龚长桥，和自己的家人以及西北考察团中方团长徐炳昶先生的女儿王忱和外孙女王安洪、代团长袁复礼先生的女儿袁扬聚会。龚长桥告诉她，她发现尤寅照先生的女儿尤淑圻女士现在香港，是香港知名实业家唐翔千先生的夫人、唐英年先生的母亲，并说微信上有一则在上海的实业家唐君远先生如何将自己国外学成归来的儿子唐翔千托付给在香港的同乡尤寅照关照，唐翔千与尤寅照女儿尤淑圻一见钟情的故事。这个消息使陈非常高兴。因为尤寅照先生的后代是他们寻找多年未果，最后没找到的人！接着似有神助似的，在澳门张文喆博士和香港大公文汇传媒集团姜在忠董事长帮助下，很快地通过唐英年与尤淑圻女士联系上了，并约定了见面时间。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八十六年前尤寅照、龚继成、陈宗器三位中国学者为理想在大漠结下生死情谊，而今他们的后代为弘扬前辈精神不远千里共聚香江。
2019.1.25三地10位朋友合影前排左起李宝林、陈雅丹、尤淑圻、龚长桥、龚长桥先生王征宇博士，后排左起詹志峰夫人郝培红、陈雅丹之子李九红、詹志峰、张文喆博士、龚长桥表妹宫华
七十七岁的陈雅丹向尤大姐介绍了西北考察团这一中国科学史上公认极为重要的学术团体，在前年迎来了它的九十华诞，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北京鲁迅博物馆（北京新文化运动纪念馆）、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中国科学探险协会、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新疆师范大学、额济纳档案馆等单位分别举办了展览、学术研讨、专著出版、重走沙漠考察路等活动。所有热心的朋友都建立了联系。其实早在2003年后代们就已成立了研究会。考察团的精神鼓舞着后人，新的史料与研究成果十分喜人。早在1997年、2000年她自己就沿着父亲足迹二次穿越罗布泊，并于2005年出版了纪实性散文《走向有水的罗布泊》。书中以翔实的资料讲述了父亲与瑞典地质学家霍涅尔如何以人类的眼睛第一次看到有水的罗布泊，并对楼兰与罗布泊面积位置进行了首次科学实测，并连续几年对河流变迁研究提出著名的交替湖观点，验证了赫定二十世纪初的预言：水将于二十年后重返罗布泊（注）。陈将这本书赠送给尤大姐，并将书中的相关章节、照片翻给尤大姐一一细看。
龚长桥则讲述了祖父龚继成如何在安西至罗布荒原途中身先士卒探路，发现了“龚井”的故事，以及如何在抗战时出任滇缅公路工务局长和远征军工兵指挥部副指挥官。他与盟军配合抢修中国命悬一线的滇缅公路，兴建中印公路、中印输油管，重新打通国际战略运输通道，为工作他曾五天五夜不睡觉，终因长期执行紧急任务劳累过度，年仅四十六岁便不幸离世了。为纪念这位做出杰出贡献的民族英雄，人们将横跨怒江的“惠人桥”命名为“继成桥”。
席间龚长桥将三位前辈的合影照和父亲龚启英编撰出版的《龚继成——滇缅交通史上的民族英雄》一书赠送给尤淑圻。如今父亲去世了，她挑重担挑起寻根大旗，做讲座、捐献文物给博物馆、参加远征军研究会，与先生、姑姑驾车重访滇缅路，重访当年额济纳考察遗址。
尤淑圻的家族老照片，右起她的父亲尤寅照、儿子唐英年、她本人、她姐姐、她的母亲
尤淑圻女士则拿出一幅她青年时代和父亲、母亲、儿子的珍贵合影和大家分享，她说：父亲后来到了香港、美国，他很长寿活到一百岁，正是因为父亲在新疆抛洒过青春热血，自己才在八十年代到新疆投资创建了“新疆天山毛纺厂”。
两个小时的交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那点滴珍贵记忆是前辈鲜活形象不可或缺的补充，重现着民族精神的熠熠光辉。陈雅丹向尤淑圻女士赠送了自己和先生著名中国画家李宝林合作的《南极雪趣图》，画面表达出她去南极时祥和宁静的感受；向龚长桥和她的表妹宫华赠送了丝巾并请小龚给远在美国的龚继成的小女儿龚启慧带去祝福——一幅李宝林的书法《仁者寿》。龚长桥则向尤女士和陈雅丹赠送了精心准备的花色雅致的羊绒围巾和巧克力。
陈雅丹赠送作品南极雪趣图，左起李宝林、尤淑圻、陈雅丹、詹志峰
准备赠送七十九岁的龚启慧女士的书法，左起王征宇、龚长桥、李宝林、陈雅丹
相谈甚欢的她们互加了微信，并纷纷向尤淑圻请教养生经验。九十多岁的尤淑圻女士除了有点耳聋外，精神矍铄、幽默风趣。她自豪地回答说：“第一我的基因好，我的爸爸活到了一百岁！第二，我每天跳舞！”说着她踮起脚尖表演了起来。 “我每天要跳一千下！一般人跳一两百下就受不了了，可我要跳一千下让所有的关节包括小关节都动起来。”
九十一岁的尤淑圻女士给大家表演独创的健生舞，左起1陈雅丹、4李九红、5尤淑圻
分别时，她们从餐桌边的窗户若有所思地向外望去，只见香港会议展览中心近在咫尺，再远处是蔚蓝的维多利亚港。这时，李宝林的学生詹志峰介绍说： ”大会堂里挂着宝林老师牵头组织十位画家画的《锦绣中华》呐，是香港回归一周年时中央政府赠送给特区政府的礼物！”，“啊，那我一定要去看一看！”年已六旬却显得十分年轻的小龚激动地喊起来。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开心的笑着，窗外维多利亚港上空的阳光也似乎显得更加灿烂。
右起李宝林、陈雅丹、尤淑圻、龚长桥、王征宇
呵呵～那亮得晃眼的一束光，该是先辈们投来的赞许目光喔！
此刻她们只想说——壮哉～了不起的《绥新公路勘察队》！
壮哉～我们前辈的勇士们！
在那样一个艰苦战乱的年代里，我们为中华民族有你们，而骄傲！
（注）1876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与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就湖泊是否游移展开论战，他们先后离世后，争论的主将变成他们的学生斯文?赫定与科兹洛夫。“交替湖”的提出为赫定支持的“游移说”提供了有力证据。轰动国际地理界“游移湖之争”终画句号。由于陈宗器的杰出贡献，成为了国际知名罗布泊学者并荣获瑞典皇家北极星骑士勋章。
（原文2019.2.24发表于香港大公报副刊，本文图文略有修改、增补）
附录：为寻找勘察队后人、陈雅丹给姜在忠先生的信
尊敬的姜在忠先生：您好！很荣幸经由张文喆先生的介绍认识您。
我是陈雅丹，我的父亲陈宗器曾于 1929.10~1933.5 参加著名的西北科学考察团的第二批考察（戈壁组）;1933.10~1935.2 的绥新公路查勘队。
当时绥新公路查勘队中有三名中国队员，父亲是由赫定博士亲自点名参加的，另两名是国民政府交通部派遣的筑路专家尤寅照先生和龚继成先生。八十年前他们曾一起走向西部，同生死、共患难。
2000年在我拟写有关父亲那一段经历的纪实性散文《走向有水的罗布泊》时，为更多了解这段历史，试图寻找尤寅照先生和龚继成先生的后人，但一无所获。
所幸几年后机缘巧合终与龚继成先生的长子龚启英和孙女龚长桥见面了，不久他们出版了感人至深的《龚继成——滇缅交通史上的民族英雄》。
今年九月，我和我的家人与龚继成先生的孙女龚长桥，以及西北考察团中方团长徐炳昶先生的女儿王忱、代团长袁复礼先生的女儿袁扬有一个愉快的聚会。当我从龚长桥处得知，尤寅照先生的女儿尤淑圻女士是香港知名实业家唐翔千先生的夫人、唐英年先生的母亲时，十分高兴。因为我知道找到尤寅照先生的后人终于有望了。
感谢姜先生慨然答应帮助我们联络唐夫人尤淑圻女士！请转达我们的亲切问候，并转达我们希望拜见她的美好愿望。
西北科学考察团在中国科学史上被公认为极为重要的历史。去年九十周年纪念时，北大人文社科研究院、北京新文化运动纪念馆、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新疆黄文弼研究中心、额济纳档案局等单位分别举办了活动（展览、学术研讨、专著出版、重走当年路沙漠考察等)。所有热心的朋友都连上了还建了一个群。其实早在2003年考察团后代就已成立了西北科学考察团研究会。考察团的精神鼓舞着后人，新的史料与研究成果十分喜人。姜先生的帮助很重要，我们很期待。
此外，我想把上面提到的两本书寄给您两份，一份送您，另一份请您百忙之中转赠给唐夫人尤淑圻女士。这样的安排不知妥否?或者您认为在我赴港时再亲自赠送更好也是可以的。
我和我的先生李宝林也许会在明年（2019）春节前后，应邀前往珠海参加《粤港澳大湾区全国书画名家邀请展》开幕式，届时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将赴港拜会唐夫人尤淑圻女士。
再次衷心的感谢您！并祝福您和您的全家
新年快乐！健康如意！
您未曾谋面的朋友 陈雅丹
2018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