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祖父——龚继成先生

——龚长桥在《铸就血脉》首映式上的演讲 

今天是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2017年2月25日,《铸就血脉》这部文献影视片终于制作完成并首次放映了!这标志着纪念龚继成先生,和他为之贡献一生的滇西抗战公路已经不止是家族后人的主题,也超越了众多友人和同事关注的范围,而成为今天在座大家共同纪念的主题,这彰显了当今时代的巨大进步,非常令人鼓舞!
下面我将主要回顾一下我们家族在收集和纪念龚继成——我的祖父这段历史所经过的历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初秋的下午,一位中年美籍华人越洋飞抵上海,穿过上海新村长长的弄堂,他猛然抬头,终于见到正在一栋老式洋房三楼窗口俯视着他,与他阔别三十年之久的姨妈,双方的眼眶瞬间都湿润了……这位就是陈兰荪先生。他的母亲自幼和我的祖母是堂姐妹也是闺蜜,陈先生自小就过寄给我的祖父母,是他们的寄子,这使得他在孩提时期就有很多机会接触他的姨夫——龚继成先生。抗战后期他大学毕业,还曾一度希望能在姨夫麾下谋事,这些经历使得他在早年就对龚继成留有很深的印象。他把这些真情实感成文刊登在台北交大校刊“交大有声”上发表,题为《一位特殊的校友——龚继成》(收录在书中),言辞真切,情景动人,每次读来都让我深深感动。就在那次重逢,我近八十高龄的祖母叮嘱他:“兰荪,你的姨夫是最疼爱你的,你也有机会了解你的姨夫,你一定要把你所知道的写出来,要让你的弟妹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回忆起来祖母的这个托付包含了多少对祖父的思念和敬重,又有对当时岁月多少的无奈和悲哀!显然,要打开这段被封存的民族历史是我祖母后半生最殷切的期待。 1993年我祖父母在上海浦东滨海古园合葬,他们墓碑碑文就是陈兰荪先生写的,他没有辜负我祖母的托付。陈兰荪先生那年回国以及他发表的纪念文字,便是我们家族重拾这段几乎已经被湮没的历史的开始。
我的祖父龚继成一生从事道路勘探、筑路搭桥工作。他走南闯北,四海为家,他们的五个孩子,都分别在五个不同地方出生,而且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和父亲相处相聚。祖父生命的最后八年,全部贡献给了中国抗战时期的交通工程,直到抗战全面胜利。祖父是脑溢血突发骤然离世。那时他的长子19岁,最小的女儿才刚刚五岁。随后我祖母带着灵柩举家迁移到上海,如此重大的搬迁,行李也一定是能简则简,当然,对这段历史文物的最致命的浩劫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祖母带着我连续在几个深夜把大量的有关祖父当年任职的照片和遗物烧毁,再通过下水道把它们冲得毫无痕迹。但即使是这种“自我革命”的行为并没有让我祖母摆脱被审查被歧视的境况。她还是必须每天要到居委会一个指定的地方去报到,在那里去一遍遍地“交待”关于他丈夫当年到底在哪里干?在何时干?为谁在干?为什么要干?以什么身份在干?等等,那些源源不竭的问题。我曾经认为这是我祖母作为龚继成妻子最困难的时期,可我后来又感到,也许那段时期或是我祖母永别祖父之后最“幸福”的时期,因为她可以让自己再次“回到”祖父身边,沉浸到那段既繁忙操劳,又心有所系的年代。但不管怎样,最后的事实是,我祖母再也没能留下属于我祖父工作任职的相关资料和工作照片。所有这些原因都使得我父辈们在以后要收集和整理龚继成个人资料上变得异常艰难。
但是历史毕竟不会忘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有亲戚从江苏海门给我们带来了海门县编制的包括有祖父在内的名人录文稿。90年代后期,季启申先生发现了斯文·赫定的游记,其中有对龚继成在西北从事道路勘探、深入罗布泊探险的生动描述。进入21世纪,大量的个人著书、采访记实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如云南出版社的《血线》,山西人民出版社的《国家记忆》,重庆出版社的翻译版《史迪威公路》等等。而且,海外我的小叔叔龚启华和我堂妹龚蔼明他们也经常把收集到在国外发表的一些个人回忆文籍和史料寄回来。云南省出版的《保山地区交通志》等书籍更是有最权威的保山抗战期间的公路桥梁涵洞修建记录。在我妹妹龚大路的全力帮助下,我父亲龚启英先生这时候开始了对这段历史作系统的收集整理,并一直积极向多家出版社、报刊杂志社投稿,发表一些短小的文章。终于,2009年7月在上海侨报刊登了“抗战时期的龚继成工程师”的全文和几副重要的历史照片。次年我的三孃孃龚启莘也在澳洲印书纪念,名为《抗战末期的筑路功臣——龚继成》。2012年我父亲以中国抗日战争为年代、以滇西抗战为背景的专著《龚继成——滇缅交通史上的民族英雄》一书由人民交通出版社出版。此书把龚继成在抗战时期从事滇缅铁路,西祥公路、中印公路、中印输油管道、呈贡机场等等这段历史做了全景式记录,成为一本难得的集史料研究和励志学习为一体的专题书,在我们周围的亲友之间广为传诵、阅读。2016年九十高龄的父亲继续抱病写作,在原先版本中又增加了6页,把我们最近收集的史料和照片再次补充进书。他老人家以龚继成长子为自我鞭策,带着母亲对他深深的期待,以紧迫不懈,又审慎从容的态度最终完成了他要记录父亲的使命。(龚启英先生于2016年9月在北京去世)至此,一项奠基工程——收集“龚继成在抗战期间所做的重大贡献”终于完成。
在我父亲全身心的关注和督导下,我们第三代学习历史、传承先辈的纪念活动也积极展开。2013年,我们有多位亲友、同事在腾冲滇西抗战纪念馆发现了龚继成的大幅照片和展位。2014年,我们在美国华盛顿见到了云南省飞虎队研究会成员,当他们看到我们送去的龚继成和滇缅公路这本书竟然欣喜不已,当下表示要采访,要拍片,要宣传。2015年9月,龚继成的小女儿龚启惠从美国回来,与我们孙辈兄妹数人组成了亲友团,在驼峰机场结集,参观腾冲滇西抗战纪念馆,瞻仰了祖父展位,祭扫了国殇墓园。我们还去了保山市,重走惠通桥、惠人桥和“继成桥”。我们登上了松山凭吊松山大战遗址……这里对于我们来说,充满着既陌生遥远又休戚相关的气息。只有入云南,住腾冲,在保山,站在怒江岸边,我们才能体会到那段历史何以成为国家民族的骄傲,我们才能感受龚继成何以甘愿为之付出自己一切的理由。
这次亲友团滇西之行给了我们巨大的精神震撼。我们真切地意识到,祖父辈和滇西抗战这段历史是被深深地掩埋在了这里;龚继成他们献身事业献身国家的伟岸精神也同样被静静地珍藏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心里。从祖父1945年去世到陈兰荪先生从海外带来纪念文字,已经过去了整整30年,这成为我们家族一个重大的回忆突破。又足足经过了40年,在2012年8月才有《龚继成——滇缅交通史上的民族英雄》一书出版,我祖母后半生的心愿——“要让自己的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这个愿望足足跋涉了七十年,或者至少是半个世纪之久!这不能不是一种历史的悲哀。令人欣慰的是我们近年来的活动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我们要借此机会向这些年来给予我们大力支持的领导和个人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激:腾冲滇西抗战纪念馆原班布展班子,尤其是杨素红馆、伯邵海副馆长、李根志先生和段生馗先生,感谢他们对这段历史的珍惜和对龚继成先生的高度评价;昆明飞虎队研究会卫修宁副会长、昆明二战探索研究会宋向东会长和著名雕塑家张志禹教授,感谢他们对我们所有纪念活动的热情关注和积极支持;江苏省海门市委统战部茅雷明副部长、海门市统战部办公室施雷主任、海门市侨联李振东主席、海门市人民革命烈士研究会成员、文史爱好者陆炳生先生、《海门日报》副刊主编辑部王鸷翀主任等,帮助我们在海门收集史料和拓展宣传,尤其还要感谢海门市文广新局的郁凯军副局长对这次会议的大力支持;感谢昆明市工人文化宫的罗建艺主任、苏书记和胡主席对这次首映式提供的慷慨赞助!感谢保山市博物馆王黎锐馆长的积极参与,感谢昆明市禄丰县博物馆刘建荣馆长对“龚继成纪念馆”网站的关注;最后,请允许我以我们家族的名义向彭建清先生和他的摄制团队表示最衷心的感谢!老彭对摄制龚继成影视片的执着敬业、不变初衷和这将近两年来真诚专业的作风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印象,《铸就血脉》之作将名副其实地把我们后辈的纪念推向一个新的巅峰!
在本发言进入尾声之前我又有了一个感想,难道当年陈兰荪先生千里迢迢之旅和洋洋洒洒的文字只是因为他怀念自己敬重的姨夫吗?难道我的父亲执着不懈直到自己人生的终点依然关注龚继成这段历史的宣传只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父亲吗?难道我们被激励,我们积极投入宣传和纪念活动也只是仅仅为了自己家族的一位先辈吗?毫无疑问,答案是否定的。几十年来,纪念龚继成和这段历史被执着推进,是因为我们都被一种坚韧踏实,执着勇敢的精神所感动;被一种正直、智慧和善良的品行所感动;被一种担大任不惜自己一切的高度所感动。正因为我们都被龚继成所具有的一种境界所吸引,所以才有今天我们在此“铸就血脉”的聚会。这其实是人类崇敬高尚的必然。
今天是个隆重的日子,还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75年前的今天,在抗日战争最残酷的1942年2月25日,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首次跨出国门与美、英盟军一起抵御侵略者,中国终于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力量在亚洲战区的主力。远征军浴血奋战,最终迎来了二战全面胜利。而我们今天汇聚在此,也是在跨国界、跨意识形态、跨政治信仰的基础上,纪念滇缅公路上的一位杰出工程师——龚继成先生! 我们的先辈用他们的生命铸就了中国抗战的血脉,今天,我们后人要继续铸就这份中华民族的血脉,并祖祖辈辈,永远传承下去!

谢谢大家!